蛰居乡村,只要静心聆听,总有许多声音撞击耳膜,尔后蔓延于心域深处,让你对纯朴自然的乡村音乐,心存几分感激。比如夏夜,比如那拱破浑厚泥土的蛙声,它撕破桎梏的季节,在乡村里曼妙悠扬。“黄梅时节家家雨,青草池塘处处蛙。”每当读到这样的诗句,我会感到,蛙声是一种天赐的清福。
当夜色从村子的四周浮起来,越聚越浓,将天穹撑得饱满,蛙就活跃起来。忽然间“呱”的一声,犹如吹响集合号,零星的蛙鸣,立马导致蛙声四起,或高或低,或近或远,如鼓如颦,如醉如狂。那些次第亮开的嗓子,便喊出星星,喊出月亮,撕开了暖气渐升的夜,那么清晰那么响亮。
紧接着,再是“呱呱”的两声,简洁而又明了,没有丝毫嗓音与杂质,诱惑着你开始走向田野,去感受夏天的真正来临,感受夏夜带来的独特感受。
长期生活在乡村,总让我感到,蛙声和季节一起成长,把夏天的色彩在大地宣纸上缓缓浸染开来,宛如枝头上那些新芽,软软的、嫩嫩的,有几分拘谨也有几分矜持。
蛙常常蹲伏在路边草丛中,或池塘边。见有人来,便蹦跃而起,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,跃入池塘留下一圈圈散开的涟漪,或是跳进路边草丛难寻其踪迹。接下来,无数墨绿的乡村歌手摇其长舌,鼓其肚腹,分成了若干个方阵,这边唱来那边应和,伴随着淡淡的如水月光、翠绿的田野,从不同的地方升腾而起,彼此同气相求,互相鸣叫应和,汇聚成一曲规模宏大的别有风味的田园交响乐,谱写华美自然的生态乐章。蛙鸣是乡村耕种的鼓点,蛙鸣一起,农人们播谷插秧,禾苗在蛙鸣中酝酿一季的收成,农人在蛙鸣中绽放甜蜜而憨厚的笑容。蛙声浮在田野上、荡在山林间、飘在水之湄,将一切该孕育的、该怒放的、该饱满的,都亢奋起来,朝着一个目标冲刺着……
多么美妙的夏夜,多么美妙的蛙声。
沿着田野中那条曲曲弯弯的田塍向前走去,不经意间,一只青蛙迅疾跳过我脚背,待我惊醒过来,又有一只或两只“扑通”地跳入水田。虽然我无法看清它矫健的身影,但那迅捷的步履让我仿佛看到,那蹲在稻底的青蛙,鼓着眼瞄着稻秆上的害虫,倏地双腿一蹬,那害虫一眨眼已成它囊中之物。
静立于田塍上,我细细聆听,四周的蛙声更响了,宛若一波又一波的细浪从八方涌来。我似乎看到沟渠里、草丛中、田塍上,那蹲着的青花皮、灰花皮的大小青蛙,正对着天,对着地,对着村庄与灯光,参差地鸣唱,然后汇合成雄浑深厚的大合唱。在这歌声里,辛弃疾“稻花香里说丰年”的独特意境在我眼前有了更加真切的浮现。
多么圣洁而又珍贵的歌声啊,让我们的梦幻倏然流淌着清泉,使我们日臻成熟的思想中依然弥漫着稻香。蛙声就是农书里不可或缺的修饰词,让芽蕾、枝叶、种子、果实这些主题词摇曳多姿,熠熠闪光。
在县城生活有些日子了,终日忙忙碌碌的机关生活,让我远离了蛙声,从报纸上看到齐白石题名为《十里蛙声出山泉》的国画时,不禁心头一颤。从山涧的乱石中泻出一道急流,六只蝌蚪在急流中摇曳着小尾巴顺流而下。这整幅画除一条溪水中有数尾蝌蚪外,并不见一蛙呀?这蛙声怎么能够画得出来呢?
久久凝望着这幅名画,曾经的乡村生活顿时浮入我脑际,我想到了稻田里那黏稠的蛙卵,想到了那窜动的蝌蚪,想到了或大或小的鼓腮鸣叫的青蛙……画面分明在暗示,在画外一个不知名的地方,的确存在着一个蛙的世界。我顿时感觉,画上无形的蛙声盈满春意盎然的季节,在农人的脸上弥漫,在田野上空飞扬。
农耕伊始,如果蛙声缺席,农事的展开和深入就仿佛没有了铺垫,没有了承接,一切显得呆滞而不流畅。当禾苗疯长,蛙声也及时涨潮,“呱呱呱”的叫声使农户的心事也节节拔高,农人脸上绽满笑靥。此时,蛙声是农人眼眸里期盼的光芒,仿佛握满一把蛙声,就是拢一把沉甸甸、亮堂堂的喜悦。
走吧,到乡村中去,到蛙声中去。只要热爱乡村,你的深思中就会有美丽的幻景,幻景中有纯朴天然的本真。你在大自然怀中,大自然也就在你心里,你和大自然相依相生,心态便如闲云野鹤、明湖静水,很难再为外来之物所羁所累。
蛙声,天籁中的一丝细语,一缕轻音,永远在农人心中、在乡村岁月深处萦绕不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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